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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供销社的时代总结经验 让互联网经济尊重农民

信息来源:安博体育官方下载   2024-03-23 11:46:40

  第一财经:供销社的时代已逝去了,现在是电商时代。从古木栗子的商业经营历史来看,你会怎么比较这两种流通形式?

  张文潇:非常大程度上,供销社对古木县的影响持续到现在。在特定的年代,供销社为乡民提供了一些生活物资,并销售他们的产品。我写到小豆庄供销社破产的那一年,1995~1996年的时候,农民一听说供销社不收板栗了,就特别慌神。有从供销社院墙往里扔板栗的,有从门下往里塞的,还有从门市往里闯的,就是拼命想把板栗卖到供销社。他们非常相信供销社,相信它能给到相应的报酬。这就是乡民跟供销社的交易关系,也很大程度构筑了乡民生活下去的基础和资金来源。

  我们也能看到,里面最大的问题是,完全的计划性或单一的市场主体跟农民直接面对面,会出现很多的农户利益问题,在哪种程度上他们得到了保护,哪种程度上可能受损,这是非常要关注的。在古木县的案例中,农民遇到这一种的统一性的力量,就变成了非常无力的群体。如果当时市场主体多一些,还有可供选择的途径,也许一部分农民就可能避免损失。

  供销社曾经发挥的作用,也是不容否定的。早年供销社帮助乡民打开了一条出路,否则大家可能都不知道板栗能这么值钱,大家才有了后来做很多资源置换的基础。对照现在的农村电商,在古木县推农村电商全覆盖的时候,我对“全”这个字就比较谨慎。有的地方并不适合开站点。297个行政村,有的行政村原来没有电商点,村干部临时在自己家挂个牌子就说开通了。全覆盖也是想通过电子商务平台把农产品销出去,可是在我的调查中,结果是很差的。一斤板栗都没卖出去,这个公司也没再做了。

  现在有一些电子商务平台做得挺好,我在书里写到古木县“淘乐”电商公司的失败,不是为了否定其他电商的发展。互联网+电商带动了很多地方的经济,盒马是另一种类型的助农平台,抖音上的一些短视频直播、东方甄选等直播平台,也是在尝试做,他们正确的一点在于先有市场,再有对应的供应链,农民也相对自由,选择跟谁合作都行,在自由市场下有灵活的操作方式。

  不管谁来做,我觉得电商作为中间商,不要涉及垄断或者用“全覆盖”这样的话语,避免农民在议价的过程中力量被削弱。从供销社的历史来看,完全计划性的方式不太利于农民的活力,完全以市场经济逻辑来做,面对大资本,农民议价的能力也会变低。我认为比较好的是在自由的市场经济基础上做适当的调控,给农民空间,有政策导向和相应的保障。

  第一财经:你写到从供销社主导的时代起,农民对体制化的交易方式都会有自己的判断,他会有一种应对方法。你是做人类学研究的,在书中也访谈了很多亲历者,写到了他们各自的做法。你觉得帮助农民更好应对风险可以做些什么?

  张文潇:虽然不愿意这样归类,但农民确实是处在比较弱势的状态,但是如詹姆斯·斯科特说的那样,“弱者也有武器”,也会用一系列的方式去寻找突破的途径。在我所在的调研点,很多农民已经转向其他生产方式,年轻人不愿意再做板栗了。未来如果一直做,会有点挫伤他们的生产积极性,当然,不仅是因为板栗流通的风险大了,也有很多现代性的元素,比如城市有很多新奇的部分,有吸附力,让他们不想在农村待了。

  但是有一个很深重的原因,目前的农产品经营,从板栗看来,保障性的措施很缺乏。比如书里写到小豆庄供销社最后巨亏500万的案子,最让人感到歇斯底里的就是找不到责任主体。栗农和其他基层供销社及个人为了要回亏损,一直在试图抗争,但找不到责任人,连告谁都不知道。收栗子的人是供销社员工,供销社主任只是集体企业的代表,集体企业本身已经破产了。但事实上,过去大家一直分不清供销社是一个集体企业,还是国家在农村地区的一个垄断性的机构。

  回头来看,我觉得重要的不是提醒农民,农民已经发声权很弱了,很大程度上需要提醒相应的国家机关、企业、平台的规定、约束或监管行为。比如打着助农旗号,到底在多大层面上真正助农了?商务部大力推广助农相关项目,也的确注资了很多,是想惠农,但有时候当电商这类平台出现异化的时候,可能这部分资本就转化为企业的利益了,他们真正惠农了吗?当报告提交上去的时候,里面的数字真实性如何?一定需要有一套政府监督管理机制作为保障。

  另一方面,多引进一些市场主体,多引入一些竞争性的元素,激发当地市场的活力。要研究农产品的利润到底去哪了。古木板栗最初的市价才三四块钱一斤,摇身一变,到市场上能卖到十几块、二十几块一斤,能够最终靠一些良性的市场之间的竞争设计,让中间商多少让出一部分利润给栗农。市场良性竞争的系统和氛围需要营造。

  第一财经:你在后记里面写到自己调研过很多地方的农村,四川地震灾区的、内蒙古牧业地区的等等,他们都更多地要求我们站到他们的生存方式和情感的视角去想问题。你在古木县小豆庄供销社长大,对栗农和供销社工作的氛围有什么直观的感觉?

  张文潇:人类学研究的一个价值定位就叫“本地人的视角”,它是在强调,做一个研究项目或一份观察,如果以客观的专家学者身份进入,可能获得的信息未必是真实的。人类学的学科训练一直在让我尽量把专业的研究者身份拿掉,先去获得一手资料,再在学理上作出一定的探讨。

  我从小就开始经历栗农和供销社的生活。爸妈是供销社职工,不太会去捡板栗。但我爷爷是地道的栗农,周末和寒暑假,我也会去捡板栗,但做得不太地道。捡板栗挺辛苦的,不断地弯腰、站起,手也会被扎到。我爷爷很有趣,他会给我“单独核算”,捡多少栗子卖钱归我,在这样的刺激之下,我去捡过几次,还是因为太累放弃了。

  跟童年小伙伴们相比,我既是在乡土里面成长起来的,又跟乡土有点疏离,可能跟父母供销社职工的身份还有他们的教养方式有关。到写论文的时候,我重新去感受板栗农活的全过程,从一个成年人的角度理解这件事,构建这种感受。

  扒栗子手扎刺这件事情,我印象特别深的是,小时候经常看我奶奶帮我爷爷挑手里的刺,爷爷这位老农民,双手布满老茧,还能扎很多刺。奶奶拿针一点一点想挑出来,爷爷不让,说越挑越往里长。我听到好多人都这样讲。

  一到秋天,我回乡去研究栗子,之前这种非常感性的片面感受就复现了,觉得栗子真不是个好东西,把人给扎成这样。我很关注这一些细节,去各家农户看,只要在做板栗生产的,没有哪个农户的手是好的。十指连心,没有人能逃脱身体上的煎熬,每年都要面临这样西西弗斯式的过程,没办法还是要干。农民对板栗是爱得深沉,也深受其累。

  我挺感谢故乡的,也挺感谢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享板栗之福、受板栗之苦的人们。他们这样一代代坚持下来,板栗才成为一个事业,成为古木的生计之本,城市人的零食来源。我觉得也呈现了农民有韧性的、对生活抱有希望的形象。

  第一财经:古木县离京津都近,附近还有个矿区,据你观察,农民流出打工、做其他行当的情况如何?随着产业变化,大家的谋生选择有什么风潮?

  张文潇:这个矿区比较兴盛是上世纪的事情了,本世纪已经逐渐衰落。古木县本地也有一些矿产资源,有人去做采矿工作。铁矿资源比较丰富,在山上刨着刨着怀疑是矿产,找探测机来探矿,可能真的就应该开采的资源,有小矿主来买矿线,也有农民自己直接开采的。到2000年申奥成功之前,有过可以挣快钱的阶段,一度因为经济回报率更高,压制了板栗生产,人们都不种板栗去采矿了。

  从申奥成功、强调环境和安全生产开始,没有资质的矿都被取缔了。青壮年很大一部分回归农业生产,也有到城市打工的。但据我观察,最近两年,慢慢的变多的年轻人回村。我在书里分析了这个现象,一方面新农村建设、乡村振兴力度大,国家投入很多资源,开始搞乡村旅游,基础设施慢慢的变好。相较于前几年,青壮劳动力在本地就业的可能性变多了。也有一部分人,渐渐在被城市选择甚至淘汰,他们也会回乡村,找到符合自己的职业来做。

  还有一个不可以忽视的因素就是疫情让乡民的生活观、价值观发生了很大转变。之前大家认为赚钱很重要,钱是衡量人社会地位的标准,但是当他们看到疫情下城市的风险和不确定性,就开始重新审视生活意义的问题了。很多人告诉我,去外地忙叨这么长时间,不受认可,自己的家还顾不上,日子过得没意思。到外地打工先要隔离几天,首先就是一种不被接纳的感觉,从直接的经济层面考量,古木县农民出去打工还是会经常回家看看的,出行限制使他们来回家里与京津的经济成本负担加重。

  去年有个年轻的农民说,不想出去了,疫情来得最猛烈的时候,感觉哪都不安全,在村子里面一待,村门守好,疫情就进不来,村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。他说,我在这一个地区永远饿不死,在外面如果被封控,就没有资产金额来源了,吃喝靠什么?还不如我在家更加踏实。这也是很大的一个转向。

  我也问自己,这是一个值得所有人思考的问题,乡民有可以后退的乡村,是永远的保障,通过城市化变成市民身份的农民依旧很少的。大部分还是在城市工作,生活留在乡村。我父母在供销社破产以后,自己做买卖,大部分时间是县城、镇上、小豆庄来回跑。我参加工作、有孩子以后,需要他们照应,我妹妹也在北京上大学了,他们就得牺牲一些个人的时间,来这边给我们助力。可是他们不愿意在城市,不愿意在北京,还是愿意回古木。返回搜狐,查看更加多